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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一段时间，71岁的王珍（化名）已经往上海市普陀区公证处跑了三趟，想确定自己的养老意定监护人，并提前公证财产和遗嘱等。王珍的老伴12年前过世，40多岁的女儿因大脑发育不全造成肢体不协调，生活无法自理。年纪渐长，王珍心里急：“我肯定不奢求女儿给我养老了，现在就是先解决我的养老问题，再想办法解决她的养老。”
接待王珍的上海市普陀公证处公证员李辰阳观察到，近年间，越来越多老人及家属来咨询养老意定监护公证事项，有时他一天就要接待四五拨。“很多来咨询及办理公证的老人都面临‘三难’——养老没有监护人，年老时就医难、入养老院难、财产托管难。”公证处过去几年办理的多例意定监护人公证，其中独居和空巢老人就占了30%左右。
“来咨询和公证的绝大多数老人经济条件并不差，但不少人已为没有养老监护人这事苦恼了好几年，还有更多老人没意识到这个问题，但社会应该未雨绸缪做好准备。”李辰阳说。
意定监护就是在你头脑清醒的时候，指定一个人作为你的临终监护人，这个人可以和你没有血缘关系，也可以不是你的法定继承人。现在，这份委托经双方同意并公证后，会受到法律的保护。
亲属、同学、朋友、邻居、护工等都能做意定监护人
按照《民法总则》第三十三条，成年人除了法定顺序的监护人外，其他依法具有监护资格的人和有关组织也可以受托担任监护人，承担监护职责，包括居民委员会、村民委员会、学校、医疗机构、妇女联合会、残疾人联合会、未成年人保护组织、依法设立的老年人组织、民政部门等。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可以预先通过书面形式确定自己未来的监护人。
琢磨了很久，前段时间偶然看到一位朋友突发脑溢血导致偏瘫，王珍下定决心确定自己的养老监护人。
小王珍2岁的妹妹王华（化名）每次都陪着姐姐到普陀公证处咨询，不仅对姐姐家的情况知根知底，也大致了解了意定监护人的职责和义务。她也是王珍最中意的意定监护人。但看得出，最后一刻，王华有些犹豫：“住院手术签字责任太大了，可以有共同监护人吗？要定期支取、交付她的养老钱，我外甥女会不会有意见来跟我闹？将来过世后她的房产和财产我怎么处理？”
李辰阳建议，王华可以担任王珍的意定监护监督人，压力会小一点；而请她们做医生的弟弟担任王珍的意定监护人。这位医生弟弟在大家庭里很有权威、能服众，也懂医疗知识，熟悉医疗救护程序，会有一定帮助。王珍姐妹都同意了，打算回家跟弟弟商量。
“大家庭里有亲人，算好的了。很多失独、独居老人没子女、没亲人，只能找朋友、同学、同事、老邻居或者照料自己的护工等做意定监护人。”李辰阳说，前段时间，他刚接待了一位退休的独居老人，医院准备做肺癌手术了，结果却找不到人签字，医生只能“临阵”喊停。医院出来，拉了两名老同事一起到公证处，请他们做了自己的意定监护人。
每次公证前，李辰阳都会反复、多次与申请人沟通，了解他们的真实情况和诉求，帮他们识别、挑选合适的监护人，并且到双方社区、单位、家里走访，确保双方是相互信任的，“刚认识的、互相不了解的肯定不行；很多成功公证的意定监护人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老朋友、老同事，一直相互扶持；还有的把自己下一辈拉来为对方做监护人，这是一种温情和爱心的传递。”
前段时间，上海一位88岁的马老先生做出一个让旁人"无法理解"的决定，引发无数网友热议：他决定在百年之后，将自己的万房产留给楼下水果摊的店主，并且已去公证处做了公证。
老先生叫马林，是一名退休工人。前些年老伴去世了，留下他和患有精神疾病的儿子相依为命后来……后来儿子也在家中意外猝死。成了独居老人以后，难免引来一些动歪脑筋的人。马老先生对此并不是毫无防备，反而心里头清清楚楚。老先生说，家里还有一些亲戚，除了叫他早点写遗嘱、觊觎他的房产以外，从不来看望他，于是也都不来往了。老先生没什么朋友，唯独喜欢小孩，有时会买些零食给小区的孩子们。此外他常在家门口溜达，渐渐地就跟开水果摊的小游一家熟悉起来。小游，35岁，河南人。几年前带着妻子和三个孩子来上海卖水果，一家人住在水果摊旁边的简易棚里。老先生每天没事就去他水果店里坐一会儿，小游也经常给老人帮些小忙。令人唏嘘的是，几年前老人患有精神疾病的儿子在家中倒地猝死，他一个人手足无措，半夜打着手电筒上门去找小游求助。老先生儿子从追悼会到落葬，没有一个亲戚出现过。只有小游全程陪伴老人办事。后来又有一次，老人在家中摔倒后昏迷不醒，是医院，当他给老人的亲戚打电话时，亲戚们都说自己走不开，于是小游白天看店、医院陪夜，直到老人恢复出院。也许是从那一刻起，在老先生心里已经把小游当成了可以依靠的家人。那次出院后，老先生就下定决心邀请小游全家搬进来，组成一个特殊的家庭。家庭的温馨和温暖、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可能是老先生一辈子最缺的东西。每次看着孩子们跑来跑去听着“爷爷”“爷爷”的叫声，老人就觉得非常幸福。小游觉得自己被命运眷顾了，但老人反而说遇见了小游这样的人是自己运气好，他们双方都觉得自己收到了生活的馈赠。年，老人带着小游到上海普陀公证处办理了意定监护（指成年人在意识清醒时，根据自己的意愿，选定临终监护人处理后事），老人决定把自己的晚年和遗产，都托付给小游，他们之间“陌生的亲情”获得了法律的保护。老先生说，自己已经88岁了，日子看得到头，他将来的身后事就全部交给小游来操办了。戳视频↓来源：腾讯新闻《和陌生人说话》李辰阳作为中国首批办理意定监护的公证员，经手了三百多个案例，也一次又一次地目睹了他人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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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岁的林老先生找到李辰阳，说想把自己的余生托付给保姆小邓，让她成为自己的“意定监护人”。还想立一份保密遗嘱：在自己死后把上海的一套房和财产都留给她，“不然死不瞑目”。
李辰阳很诧异，再三提醒老先生：你们别是老夫少妻吧？别上当了！林老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小邓有老公的。
林老西南联大毕业，名门之后。一辈子没有结婚，无儿无女，亲戚们不是在国外就已经过世。从大学图书馆的研究员退休后，舞会、座谈会，一直过得很潇洒。直到一次阑尾手术，在病床上他突然害怕了：“今天只是阑尾炎，以后要是大病怎么办？谁照顾我？”他想，该给自己寻摸一个陪护保姆了。
保姆小邓的到来让林老安了心。每天3顿饭，日常起居悉心照料。后来老先生病了，医药费的花销见长，已经难以支付小邓的薪水，但小邓没有离开，反而拒绝了很多工作机会，因为两人已经像亲人一样了。
老人去世的前一年，再次找公证员，坚持要再确认一次遗嘱：自己的侄子很有钱，不需要这点财产，但是一定要保证小邓能拿到。
老人的最后一个月，医院陪着，寸步不离。离世后，她按照老人生前的要求处理完后事。在葬礼上，小邓还代表家人致了辞。保密遗嘱终于公布，小邓得知林老的最后安排，吃惊地落下泪来。
李辰阳介绍，意定监护并不必与遗产挂钩，因为要避免有些人为了遗产产生歹意，做出不利于被监护人的事情。但对于当事人个人的坚定意愿，他们也会支持，并尽到考察和监督的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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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岁的王明，在发生一次脑梗后，请房东做了自己的监护人，他只有一个要求：死后请房东给殡仪馆打个电话，替他收尸。
王明记得签约现场，李辰阳问房东，“你想清楚，他没一分钱的，没一个平方的，很多监护人都是我这套房子给你的，你来养我老，现在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了。”但房东还是答应了。
王明平时打点零工糊口，自觉和周围世界格格不入，很少去外面凑趣，房东夫妇就是他最亲近的人。租住三年后男房东老周得了阿兹海默症，生活自理成问题，女房东平时还要靠做家政工养家，只好委托王明照顾丈夫，并免去他的房租。
老周像孩子一样简单，相处起来毫无压力。而这个老小孩儿也最惦记王明，出门遛弯儿，会把小孩子扔掉的变形金刚捡回来给他玩，他也被逗乐。
年老周被送进了养老院，王明每周都会去看望他，给他做点爱吃的红烧肉，配药时间也在小本本上记得清清楚楚，生怕忘记。年，王明本人也病了，突发脑梗入院，救过来后他萌生了做意定监护的念头，当时他脑海里冒出的唯一人选就是女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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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一辈子没结婚，也没有兄弟姐妹。在上海有一套房子，退休工资也足够花，但生活白的像水，平日里如果不出门，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身体也不是很好，因为肥胖和高血压，平日里连爱吃的红烧肉都不敢吃。
一天下午六点多钟，天气寒冷，老张刚从一个小饭馆里走出来，突然头一晕，倒在了地上。当时天色已暗，路上行人不多，瘫倒在冰凉地面的老张几近绝望。
隔了几分钟，从饭馆里冲出来了一个人，“你还好吗，老先生？”一个体格健壮的花臂大哥扶起了老张，并主动提议送他回家。
小伙儿名叫小林，白天骑摩托车拉活，夜里做代驾。和妻子离婚后净身出户，房子和孩子都留给了对方。租住在城乡结合部，每个月坚持给儿子三千元的生活费。
老张和小林渐渐成了朋友。后来，小林租的房子需要拆迁，一时找不到住处。老张干脆让小林住进自己家里，每天能够帮忙做顿饭就行。结果没有想到，小林特别勤快细心，自从他来了之后，老张家里的保姆和护理员都不需要了。知道老张爱吃红烧肉后，买肉时专挑选瘦的多、肥的少。这一切让老张感到无比温暖，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有人陪伴的快乐。
有一天上海大雨，在外面拉活的小林连人带车狠狠摔了一跤。诊断结果是大腿骨折，医院照顾了小林一个月。他觉得小林骑摩托车载客太危险了，“我给你买辆车，还是开专车吧”。
老张和小林签署了意定监护，相约照顾晚年。时常，他们去上海的郊区、森林公园，小林骑车，老张坐在后座上。因怕颠簸，小林的摩托车永远只开十迈，“哒哒哒哒”，像自行车一样。两个偶然结缘的陌生男人，相伴在去看风景的路上。
◆◆◆
50岁的留美医学教授王筠，成功“抢”到了她88岁老师张云亭的监护权，在李辰阳眼里,这是个很特殊的案例。通常都是委托者求别人做监护人，这种强烈主动要做别人监护人的，十分少见。
张云亭是50年代的大学生，后来担任中学教师，一生未婚，由60岁的侄女做监护人。他患有早期前列腺癌，经常尿失禁，侄女为他请了一个保姆。
王筠每次回国都会帮老师体检，她震惊地发现保姆居然把纸尿裤反复晾晒后给老人使用，于是决定带老师赴美治疗养老，但这遭到了老师侄女的强烈反对，认为王筠有所图谋。王筠决定办理意定监护，“抢”走老师的监护权。
但职业的谨慎，让李辰阳没那么容易感动。他必须考察意定监护双方的动机。王筠给李辰阳讲述了她与老师之间的故事。
王筠是80年代最早一批赴美的留学生，老师当年为其补习英文6年，甚至帮她反复修改出国推荐信、填繁琐的表格、挑学校，还在拮据的时候接济她。如今她已是成功人士，生活优渥，“我能有今天，全靠我老师。”搞医学的她知道老师的病还有希望，哪怕花高昂的治疗费也要回报老师，这也得到了她丈夫的支持，原本执意拒绝的张老师，最终被王筠的执着打动了。
王筠做事雷厉风行，老师的户口、身份证、护照都被侄女扣起来，她托上海的亲朋全部帮老师补办好。签字当天，张老师换上一身王筠买的新衣服，王筠也换了新装，寓意“从头再来”。
◆◆◆
“他们把子女墓地都买好了。”
在来找李辰阳的人中，有一个群体，监护细则写得极为详细，普通人二三十条，而他们可以写上七八十条。
他们是自闭症、精神或者智力残障孩子的家长。
他们的意定监护细则里甚至包括：
孩子在60岁之前，不要去养老院，
每个月看场电影，
我这个孩子有特别地需要，他就喜欢去游泳。
他喜欢什么音乐。
他做出什么怪异的行为，比如说他有时抽搐，你不要紧张。他抽搐一个小时之后就会好，医院，医院完蛋了，人家就会给他打针了。
部分特殊孩子的家长们自发成立了互助团体，他们之间达成了一种默契——年长的家长帮助年轻的家长，而当年长的家长们离去，年轻的则接过接力棒，照顾他们留下的、已经成年却没有生存能力的孩子们。
探索建立全面的社会养老监护体系
并不是所有独居老人都能找到愿意让自己托付的人。去年初，李辰阳遇到一对70多岁的独居老夫妇，没子女也没有亲人，实在找不到意定监护人。最后，他介绍夫妇俩与一家认知症关爱社会组织签订意定监护协议，将社会组织定为第二顺位养老意定监护人，老夫妇彼此为对方的第一顺位监护人。这家社会组织在老人需要的时候出面办理就医、入养老院以及财务处置等事项，老夫妇很满意。这是李辰阳第一次为社会组织做意定监护人做公证。
去年6月，又有一对老夫妻找到李辰阳，丈夫要在弥留之际申请公证向一家慈善基金会捐赠财产。交谈中，李辰阳问到老人养老问题，这正切中了老夫妇的痛点——丈夫走后，妻子没人照料了。李辰阳帮老夫妇咨询基金会，可否做意定监护人，派出工作人员负责老人就医、未来入住养老院等事项，这也是对老人善心的一种回报。经过沟通，基金会同意了。
在公证和司法条线工作26年，李辰阳这几年开始重点研究独居老人养老问题。他还建议在全国公证办公系统中专门增设了“意定监护协议”的身份信息登记栏。他建议在全社会探索建立全面的社会养老监护体系——包括对社会监护人进行登记、认证、监督的公共监护人办公室，专职的律师、社工、志愿者等社会监护人，以及专门从事养老监护的社会组织等，解决监护人缺失的社会难题。
信息来源：文汇报、上观新闻、和陌生人说话-腾讯视频
部分图片来自《和陌生人说话》第三季之“余生只信陌生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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