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花败,春暖花开,有人离去,有人归来
—韩寒
大家好,这里是重症病房
一个恒温,不知冬夏,不晓冷暖的地方
这是个90后小护士
一个想用文字记录这些“平淡”故事的女孩
时间过得很快,算一算,在ICU已经待了半年了,渐渐的,我习惯了消毒水与细菌参杂在一起的空气。
记得有一天在科室洗澡,裤子放在一边被水弄湿了
出来后拿着吹风筒把裤子吹干才换上
背着包包穿了鞋子准备走了
想起来,好像忘记吹头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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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年,每个人都觉得很累
都说生命难得,生活其实最简单
听说过这么一句话:死之外,皆是擦伤。
当你觉得生活过不下去的时候,请到重症ICU去看一下。
你会知道,我们在外面吸收的新鲜空气对于躺在ICU里面的患者来说是一种奢侈的存在。
“一根通气的管子就像这个世界给与他的施舍,
一旦没有了,意味着这个世界把他抛弃了”
在这里,我深刻地认识到一个事实:
生命偶尔就像一片蒲公英
风一吹,它就散了
科室里的病人来了又去,太平间的车推来又推走。
太平间的车上有一个橙色的袋子,
那是他们一生中最后的一件衣服
有时候一个人推着来,有时候两个人
以前没有见过那么多撕心裂肺的哭喊,可是在这里,这种名为失去的液体好像都快把我淹没了
林秀丹说有时候看一些催泪的节目,悲伤的背景音乐一响,眼眶就会不自觉的泛红,我又何尝不是。
在科里,频繁的时候,甚至连续好几天都上演着同样的场景,一幕幕的悲情片在这里不断上映。
在最后家属见面的时候,场面过于真实,心中除了惋惜别无他想。
因为在这里,死亡已是常态。
我知道,谁都会迎来那一天,
而我只想它来的慢些,再慢些。
科室里放置死亡证明的柜子
/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我曾经跟林秀丹说过:”有一天,那个做ECMO的患者的老婆来探视了,然后站在床旁凝视了她三十出头的丈夫许久,接着拿出手机放了一段录音,从手机那旁传出来两个稚嫩的声音说着:
“爸爸,你快点好起来吧,睁开眼看看我们,你一定要努力坚持到最后,我们在家里等你!”
那一瞬间,我的内心犹如鲠在喉一般难受。小孩与老人永远是我内心最后的那一道防线。
当我听完那个催人落泪的录音后,走出来不敢呆在病房,在护士站跟磊哥提了一下放着的录音。
磊哥说,习惯就好。
可后来,直到那一天,我知道那两个声音听起来还有点奶里奶气的小朋友,等不到他们的爸爸了。
我突然间明白
疾病不会等你把你的人生都安排好了,才告诉你,
你没有机会了。
我们从来都不会想过如果你走了,
你那尚还年幼的小孩,正值风华的伴侣,
尚在人间的父母,他们应该怎么办?
会有人欺负他们吗?
孩子们长大后除了看照片还能回忆起父亲的脸吗?
为何还没有制造回忆,就已经成了回忆。
我希望
细砂般数不尽的星,有颗在向你们眨眼睛
愿你们都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
/我只是觉得无法入睡的夜晚太孤独了/
枫哥说:关关走了,我说:走就走了呗,说完,我发现她的情绪有些低落。
我随口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有点难过?
她说:嗯。
刚好第二天我上大夜前得了点空,就问起枫哥前一天那个住了快两年的老爷爷突然间走了的事。她说:
以前我总觉得他很吵,大半夜还在敲床,问他吸痰?他摇头,问他喝水?他摇头,问他翻身?还是摇头,把能想到的都问了,经常还是搞不明白他想干嘛,心情就会变得很烦躁,经常一转身又走回护士站。(他是有人工气道的,无法开口说话)
白天更不想管他,他有很多治疗要做,踩单车,灌肠,中医定向治疗,膀胱冲洗,气压治疗,杂七杂八的都不想给他做,因为白天很忙,但他的杂事儿特别多。
可是到最后那几天,我问他想不想踩单车,他都不搭理了,也许是没心情,也许是没力气了,我眼睁睁地看着记录里他的神志由清醒变成昏迷,他走的那个下午,我也在,突然想起来那天他敲床,我进去看他的那个晚上,我还是把能想到让他敲床的问题都问了个遍。
最后,我问了句:你是不是想有人跟你聊天?
这时候,他笑了,他没有门牙,笑起来只看到两边的两颗牙齿,真的太可爱了,我的内心好像被什么抚摸了一下,有点暖。
这是个薄情的世界啊,但却少不了这些暖心的瞬间。
"可是就在今天,我看到他走的时候,我有点想哭,因为我想起来他笑的样子,一个八十多岁的老爷爷,插着管子,上着呼吸机,全身水肿,你不知道在那样子的环境下,他笑起来的时候有多么可爱。"
生老病死不可避免,奇葩说曾经有一期的辩题是长生不老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
有个人说了这么一个论点:老了,接踵而来的是很多老年疾病,如果可以长生不老,那么就避免了很多老年疾病的发生。
是啊,如果人可以一直保持年轻,也许在这个时候,年轻人要比老年人更能坚持下来,更能战胜很多疾病。
可是,我们不能啊,至少目前为止,我们依旧会老去,依旧抵不过岁月的消磨,趁年轻,我们依旧要赶着做更多的事情。
一个老人,你问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是什么?
他的回答不会是他后悔做过什么,
而是,他这辈子没有来得及做什么。
人终有一死,可是你现在还活着啊
图片来自纪录片《人间世》
/我想回家,我还有好多话要交代/
“你是做什么的呀?”
“老师”
“哦哦~那你是教什么的,语文?数学?还是高中大学老师。”
我边问边把他身上被汗水浸湿的电极片换掉。
他贪婪地从鼻导管里吸着氧气,却好像一点也缓解不了他的气促,他想了想,说“我是个校长。”
“主任,我想回家,我觉得我日子不多了,我还有很多事情要跟家里人说。”
“你在这里还可以争取一下,回家就什么也治不好了。”
看着很年轻,不过五十,精神状态略微浮躁,身上只有一个动脉导管,能吃能喝,还能自己翻身。
但是今天,他的血氧已经只有五十了,呼吸机,尿管,胃管,血透,各种持续泵着的镇静镇痛药,让我很难想象一个前几天还说要跟医生谈治疗方案的的人现在全身动弹不得,靠着呼吸机在供氧。
病情变化得太快,
虽然床栏卡里的诊断仅仅是肺部感染四个字。
他会好吗?
我不是医生,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作为一个老师,他在病情变化的时候表现出来跟其他病人不一样的冷静与配合,让病房里的护士们都由衷的佩服,然而仅仅不只是仅仅。
这盏蜡烛的光变得好微弱
那是仅存的希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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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啊,那阵风连它仅有的这丝光亮都不放过
死神静悄悄地在第二天早上再次来到了这个不堪一击的病房,将它的魔爪伸向了这个正等着安安稳稳静养后半生的老师,太平车来了,又走了。
那个时候,天,还没亮。
”可我,还没有准备好离开“
八点了,交班的钟声已经静静敲响,大家看着排班本寻找自己分管的病人,而前几个小时刚逝去生命的那张床,在静静地等待下一个病人的到来。
如果不是那么绝望,我希望你们仅仅只是在这里接受更好的治疗,而不是在这里无助地等待着一场死亡的宣判。
人呐,总是来不及说想说的话
因为没有那么多明天,谁都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有意外。
林秀丹说:永远要把每一天当作最后一天来过
所以从今天起,有什么想说的都说了吧
地铁上看到的一个广告
突然想起来有人这么说过:如果在房间里给你一部手机,一台电脑,一条网线,一个外卖电话,那么你就彻底废了,慢慢地,你就会忘了:生活,远比这些东西要可贵得多。
/当心脏停止跳动/
32床的病人血压心率骤降,大家脚步一致的冲向房间,开始胸外按压。
这个时候的我,还是不知道能做些什么,能做的仅仅是把床放平,把床垫的气放掉,跟着老师的指挥抽药,记录抢救的时间。
什么时候啊,我也可以独树一帜,我也可以分担一点抢救的任务,才能在这种场合下显得不那么多余。
估计也要很久很久吧,因为我是个笨拙的人呐
在抢救的那天晚上,他的家属放弃一切治疗了,比如血液透析,比如一切抗生素......
你也许会问,是他们放弃生命了吗?
不是,
要知道每一个家属在医生面前,做出的任何一个对患者的决定,永远都是生命中最艰难的。
有些决定不得不做,因为他们还有往后余生。
那几天抢救过来的那个爷爷一直在靠着去甲肾上腺素维持血压。
然后,就跟平常任何一个死去的病人一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我们给太平间打电话,整理病人,将他身上所有的管子拔下来,等着死亡的平车将他带走。
然后整理他的护理垫,以及生活用品给他的家人,接着做终末消毒,备好床,时刻准备收下一个病人。
大家接新的病人,写新的护理记录,走了一个32,接着还会有下一个32。
而每每这个时候,病房里不会有任何波澜
我就想啊,有时候不是冷血,是在这个环境里,如果你过分带入这种生离死别的情感,那你就输了。
病房里的32床
“
从医
善良是肯定的
救死扶伤是尽力而为的
失望是不可避免的
而难过,是隐藏在内心的。
”
我们都不说破,习惯了,就好了~
朋友说了一句话,我觉得特别好
她说:
希望我们都不忘初心,内心有一丝柔软尚存。
/如果离去是幸,我愿永不归来/
她才38岁,躺在那里,眼神迷离,不带一点色彩,一不小心低头,会被她的目光吓到,说不清是什么,恐惧中夹带着一点空洞。
你说话,她会看着你,约束带将她的手捆得紧紧的,虽然翻身解开的时候,微动的双手看起来是没有力气的。
但是她身上太多管道了,没有办法,防止拔管,我们也只能给她进行约束性保护了。
她太瘦了,测血压的袖带都缠不上她的手,就像皮包骨,营养跟不上,肠外营养不足以让她拥有常人该有的脂肪。
掀开被子,难以想象这是一个跟刚刚是完全不同的画面:两个巴掌大的造瘘口(人造肛门)占据了她的上半身。
腹胀这两个字在她这里,已经可以作为一个教学教材,你甚至都不敢碰她腹部的皮肤,稍怕有点不甚血管就会蹭破。
有个男人每天下午探视的时候都会来看她,一天不落,对他而言,这探视的一个小时异常珍贵,他会给他按摩手,活动上肢,会问她力度怎么样,能不能忍受。
痛的时候,她会点头,可是他在问的时候,经常是没有回复的,大部分时间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她知道,那是她熟悉的人。
这就像一场仪式,他不得不做
重症病房门口的家属等候区
那天,小夜,管她的姐姐说她不太好了,医生跟家属谈完话,家属态度是:积极治疗,我想,他一定抱着一丝希望:奇迹是有可能存在的。
可是,了解病情的我们都知道,希望真的很渺小,所谓的积极治疗,到最后可能只是在做一些无用功。
接班后的半个小时,不是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奇迹,而是在这一刻,这里并没有发生。她带着那个目光去了那个未知的世界。
我想,那个目光里也许有她的放弃。
两个人有时差,一个人过四季。
这句话真的很应景。
我曾将青春翻涌成她
也曾指尖弹出盛夏
心之所动
且就随缘去吧
买下了一张永久车票,登上一列永无终点的火车
—马尔克斯《百年孤独》
我们身处医疗行业,参与着别人的生老病死。
每天上班前我都会跟自己说:要休息好,才能有精神上班,才不会做错事。
对于一个只待了半年的规培生来说,我明白ICU的患者躺在那里,对于我们,就只能是信任。
我知道,每一个ICU里的医护人员都是以细小的错误都不可以有的严格来要求自己。
以前我不太理解慎独二字,现在明白了半分。
就像日常担心:
护士站的电脑屏幕
虽然我总是避免不了一些场合下的慌乱与无措
但凌晨三四点,护士站周围监护仪的报警声
在时刻提醒我
在ICU,神经时刻都是要崩紧的
这就是所谓三班倒的医疗行业
这就是这个行业的不易
谁想做个天使,谁又喜欢默默无闻的付出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的大慈大悲
只是在这个岗位,你必须如此
end
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
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人生得意须尽欢
对很多人来说,经历过ICU是一个机会,
去发现已有的平凡的一切,并不平凡。
对经历失去的人来说,
他们不得不在巨大的废墟上重建内心秩序。
背负过去,继续自己的劫后余生。
路漫漫其修远兮
未来的故事一定也很多
而我有个贪心的愿望
希望每个故事,都能有一个好的结局
生活的光啊一个只想在复杂的生活中简单过的小户肆
一个还在对未来迷茫的90后
一个热爱生活却又十分大条的小姑娘
一个你们身边不可多得的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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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很懒,可是很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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