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打过架的孩子一身疤

聪明的孩子都得有点缺彩的地儿。

这话,是我妈说的。

三岁那年,我翘着脚碰洒了一杯刚烧开的热水,幸运的是,那水没浇到我的脸上,我至今还是花容月貌;不幸的是,那是冬天,那杯滚烫的开水从我的右手手腕开始流,贯彻了我的半个右手手臂的棉袄,又因为我一回弯,所有的热水聚集在肘关节内侧的位置,所以那里最为严重。

我妈正在做饭,据她回忆是听到了我撕心裂肺的哭声,赶紧跑过来一看,下意识把我的袖子一撸,惨不忍睹,又赶紧把衣服脱下来。

皮肉脱离,热气腾腾。

医院,第一天喷了酒精杀毒,第二天摸了獾子油,第三天开始发炎。

后来怎么好的我不知道,或者说,怎么烫伤的我也不知道,我对这道疤痕的记忆,都是听我妈一遍遍叙述才勉强捡起的。

我妈说我那时候疼的直掉眼泪,但是不吵不闹,自己把着胳膊整夜不睡觉,一遍滴答滴答掉眼泪一边说,妈妈我疼。

后来到我六岁那年,我开始上学,班里有个男孩子就总是嘲笑我手臂上的疤,小时候的我远没有现在这么勇敢怼天怼地怼空气,所以我默默的回家戴上了一个护腕。

说是护腕,那其实是我给洋娃娃做的一条裙子,我戴在手臂上。

我妈看到了就特别奇怪,她叫住我说你干嘛呢,你戴的什么。

我非常害怕她骂我,我就哭了,我说班里同学嘲笑我因为我的手跟他们不一样。

我妈把着我的肩膀说你给我听好了,没有什么不一样,你这是烫伤,懂吗?就是因为你太聪明了,所以老天爷呢,为了找平衡,就让你不那么完美,你懂了吗?

我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我妈说好了,摘下来,以后谁再嘲笑你,就打他。去上学吧。

我开心地跑了。

好多年以后我回想起那个午后,我觉得我妈转身的时候,铁定是哭了。

后来我也不穿半截袖的衣服,虽然大夫说多吸收阳光有助于消除疤痕,但我是在厌倦了每一个人都问我:哎你这怎么弄的啊?

与其说是关心,不如说是好奇罢了。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嘲笑我的小男孩,我还记得他的名字他的样子,他可能不记得当年一句无心的话让我背负了多久的难过,但是我,忘不了。

我妈非常自责,觉得自己不应该把水杯放在我能够到的地方,不应该把袖子撸上去而是应该剪开,医院,不应该·······

我制止了她的自责,我说不怪你,是我非要去够的。

我妈说可是你那时候那么小······

我说得了吧,水杯千千万,孩子千千万,手欠的也就那么几个,活该我倒霉,再说不耽误吃不耽误喝,挺好。

我妈说,你那时候才三岁啊,多遭罪啊。

我说,我忘了。

十岁的时候我转学到了城里,一个人寄宿在老师家,不到一个月,得了慢性阑尾炎。

大夫说,上火了吧,先打点滴控制吧。

我妈当机立断,卖房子买楼,风风火火四处借钱,陪读。

房子买完了,我就住院了。

大夫说你得手术了,再不手术就穿孔了。

我妈说她才十岁啊,这手术不还得留一道疤吗?

大夫说是年纪小了点,那也没办法,而且她疤痕体质,肯定会留疤的。但是必须手术,家属考虑一下是全麻还是局麻吧。全麻呢就是睡一觉就完事了,但是鉴于年纪小可能会对大脑有影响,局麻对大脑没有任何影响,但是痛苦就会多一些,疼痛感比较强烈。

我妈看看我,我说当然保脑子,我不怕疼。

进了手术室我自己脱了外套躺在手术床上。

打麻药的声音。

开始手术的声音。

找肠子的声音。

伤口缝合的声音。

然后就顺其自然出手术室,排气,吃东西,养了一个月。

后来听我爸说,我在里面手术的时候,我妈一直坐外面哭,怎么劝都没用。

那样,你妈生你的时候你姥就那么哭的,我爸说。

初中的时候我周周洗衣服,爸妈工作忙,有的时候顺路就把他们的也洗了,一大洗衣盆。

后来左手手背就出现了一个筋包。

然后右手手背又出现了一个。

不疼不痒,一碰还骨碌骨碌的,我也就没当回事。

后来陪我妹去抓感冒药,顺路让大夫给瞧瞧,大夫说,你这是腱鞘囊肿,都肿这么大了你得手术了。

回来医院看,大夫说是得手术了,按理如果囊肿小的话可以保守治疗按摩就没了,现在这么大必须手术切除,虽然没有什么不良反应,但是我建议做个病理看看。

于是第二天收拾好了东西准备住院,验血验尿。

那是四个小时的手术。

依旧局麻。

因为我的抗麻体制,打了三针麻药,腋下,后脖劲都试了,真他娘的疼。

手术到后来我瞳孔都散了,还吸了会儿氧。

我躺在手术床上,正对着手术室的钟,一秒,一分,一小时。

很疼,很难受。

我那时候十四岁吧,护士说你要是实在很疼你就哭,没事的。

我说好的。

我就挤眼泪。

哭不出来。

她说那你就喊。

我说算了吧,我妈要是听见了,她就哭了。

四个小时,我不声不响。

因为麻药打太多,所以那一个晚上我的双腿就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咬,我很困,但是我一躺下那种被蚂蚁撕咬的感觉就来了,我站起来走两圈,就累的还得回去躺着,站起来,躺下,站起来,躺下,整整折腾了一夜。

我妈去找主治医师,大夫说没什么问题,就是麻药的副作用。

你知道吗?那种不是疼痛,但是比疼痛痛苦一百倍一千倍的感觉,蚂蚁哎,千万只蚂蚁啃咬你的双腿,让你夜不能寐,食之无味。

我爸就扶着我,任由我折腾。

我妈,找了个借口,跑到门口,哭了。

手术第二天大夫查房,为了加速伤口恢复就挤刀口的淤血,我姑和我妈别过头心疼的不得了。

其实挺疼的,但是我实在不知道疼的时候我该怎么表现,是大喊大叫还是痛哭流涕?

所以我就很木然,淡定地看着我的伤口被挤压出新鲜的血液。

后来,伤口粘连,两只手的食指、中指都抬不起来。

这要放今天就是医疗事故了吧。

大夫说要么再手术一次,把粘连的部分割开,要么就只能按摩,把长好的血管一点一点撕开,让它们重新再长。

我是疤痕体质,这次的手术已经让我的左右手各留一道三厘米长一厘米宽的疤痕了,所以我坚决的选择了后者。

做康复的那段时间,是我和我妈感情破裂最严重的一段时间。

我感觉是我像鸡爪子一样的手让彼此心烦意乱了吧。

前几天我和室友聊天还说起我术后粘连的事儿呢,我说就像泡椒凤爪一样,怎么努力都抬不起来,我还做了演示,她们哈哈大笑,我也哈哈大笑。

手背上偌大的两个疤,还有抬不起来的手指。我,哈哈大笑。

我这个人就是这样,越痛苦的回忆我说起来的时候往往会遍带微笑口吻自嘲,好像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当时有多痛苦。

一点都不疼,我说。

后来粘连的问题解决了,生拉硬拽把血管撕开的,今天收拾桌子,看到妈妈同事送给我的一瓶什么氧元素,是让我热敷去疤用的。

我一直没用,用了也是徒劳,又不好意思驳了人家的好意,就在那放着。

今天盯着那瓶药看了很久,想起了手术的那段日子,就随手写了点回忆。

我打开那瓶药,象征性的在手上涂了一点,任由思绪蔓延,想起这些疤痕,想起我妈。

最近看《急诊科医生》,看到女儿生病那些妈妈们哭的都要死要活。

我原来不懂,真的不懂,我就总觉得我一病人都那么淡定,我妈着什么急啊。

她本来就脾气暴躁,我一直以为是性格使然。

今天我突然想起这母女连心,我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我一疼,我妈不仅心疼,肉也疼。

你看我今天洋洋洒洒写这么多,也没斟酌用词,也不想带节奏把自己说的太惨。

我就想告诉大家几件事。

第一,就是别乱嘲笑别人,尤其是小朋友,要搁我现在这脾气有人居高临下的说我怎么怎么样的,我立马飞起一脚再来俩大耳光顺便问一句干你屁事啊。优越感别太强,我们每个人都是独立存在的、普普通通的个体,你可以指正,可以提意见,就怕你什么都不懂瞎说一堆,平白无故的泼冷水,再胡乱瞧不起谁,就会有人扣你眼珠子了。

再有呢就是别害怕,遇到什么都别害怕,生老病死天道轮回,咬咬牙总就挺过去了,很多人用那种惋惜的语气跟我说挺好个姑娘落一身疤的时候,我都会翻白眼,不耽误我吃不耽误我喝的有疤怎么了?怎么了?这跟乐观不是一回事儿,我是告诉你们,要勇敢,勇敢,勇敢啊兄弟!

最后呢,就是对自己妈好点,我妈总说因为她照顾不周,所以心怀愧疚,很少打我,但其实是我该挨的打一顿也没少,即便如此,我也甘之如饴,打得好,打得好。只要我妈开心,怎么着都行,我知道你们会觉得这是愚孝,但是我告诉你,只要我妈不杀人放火,我乐意愚孝,因为她是我妈,因为她在我痛苦的时候,加倍的痛苦。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人生在世,得站起来活着。

想和我一样拥有一身匪气吗

想和我一样勇敢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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