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发生在很多年前很有喜感的故事。
有一天，我没有像以往在炎症性肠病专科门诊出诊，而是在消化科普通门诊。那天患者不是很多，有一位叫阿长的中年男性患者，拿着一份外科的出院小结来就诊，上面写着“克罗恩病，小肠切除术后”。
我一看是克罗恩病，就特别来劲——“你是克罗恩病患者呀，那正好找我看呀！”当时我基本就是这个架势。又一问，他居然是我老乡，就更来劲了。
阿长是两个月前出现腹痛症状，吃东西后症状加重，在老家进行腹部胃肠造影等检查后，发现有小肠局部狭窄、溃疡、肠瘘形成，因此怀疑为克罗恩病，转到我们科室检查小肠CT显示小肠不但有狭窄，而且邻近系膜增厚，呈“梳齿状”。这些都很像典型的克罗恩病的CT表现，但是除了这处小肠有问题以外，其他克罗恩病的表现却没有。考虑到这处狭窄有明显症状，就转到外科手术，外科手术时候的确发现有肠瘘，于是也考虑为克罗恩病，最后病理报告也提示为克罗恩病——这样，阿长的克罗恩病诊断结果就出现在他的出院小结上了。
虽然克罗恩病的确诊依据有些不足，但是阿长毕竟有手术和术后病理的依据，感觉的确应该可以确诊为克罗恩病！
但是阿长很郁闷，
为什么说我是克罗恩病，明明是车祸后我才出现腹痛的嘛！
我仔细一问得知，原来他的腹痛是在两个月前的一次车祸后出现的，而且，车祸中他被对方车上的坚硬零件撞击了腹部，使得他被车撞飞出去，最后导致他全身多处骨折。在骨折住院期间，他逐渐出现腹痛，而且症状越来越重，最医院就诊。
我觉得这次手术就是车祸导致的！
而且，如果这次手术与车祸相关，那所支付的医药费就可以让对方出，如果是克罗恩病，那就和车祸无关，医药费就需要阿长自己出了！
当然，阿长说的仅仅是他的一面之词，而医师作诊断需要凭证据，必须要尊重真相。
真相到底是什么呢？
既然按照克罗恩病的WHO诊断标准，阿长只能满足两条，那就意味着他可能真的不是真的克罗恩病。而这个时候，手术标本的显微镜下表现就非常重要了——需要对术后标本的病理切片进行重新阅片。
因为克罗恩病是在国内相对少见的疾病，国内病理医师在当时对克罗恩病的经验还不够，会不会是因为内外科医师都说患者是克罗恩病，病理医师也就有了一个先入为主的印象，所以也认为患者患的是克罗恩病呢？
为此，必须找一个权威的克罗恩病的病理专家来进行确诊。
医院和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病理科有非常好的合作，也许可以帮我的老乡解决病理诊断的问题。
阿长爽快地同意把手术病理切片送到美国会诊，两周后会诊报告显示“不倾向克罗恩病”。
这个美国病理报道让我和阿长都很兴奋。但这次的小肠狭窄和肠瘘到底是不是由外伤引起的呢？
我和科室的年轻医师一起查了一些文献，发现国外报道中有腹部闭合性损伤等原因导致的类似改变，其中也有被误诊为克罗恩病的，也就是说，阿长的疾病真的有可能是这次车祸导致的！因为撞击导致局部肠道血管缺血，也因此出现小肠狭窄、肠瘘等慢性炎症的改变。
于是，我积极联系了外科、病理科医师，硬是把“确诊克罗恩病”的诊断修改为“小肠肠瘘”——毕竟这是事实，他目前还无法确诊为克罗恩病。
如果阿长患上的是克罗恩病，术后是需要用药的，如果不用药或早或晚都会使病情复发，如果是因车祸造成的，术后一般就不会复发了。
6年后我们对阿长进行了随访，得知他的病情并无复发。
通过此事我想，有时候，哪怕是抱怨，患者的话语中的确常常富含真相！倾听，往往是我们医师寻找真相的最佳途径。
同时，我也在不断地提醒自己，让自己在多年以后，仍可持续保持当初那样的好奇，依旧饱有那样愿意不屈不挠地寻找真相的热情。
小贴士
TIPS
作为医师，要仔细倾听患者的话，哪怕是抱怨。倾听，往往是我们寻找真相的最佳途径。术后“确诊”的诊断也可能是错误的。
《医者的心声：克罗恩病+溃疡性结肠炎患者的就医故事》是由浙江大医院陈焰主任所著，在年出版后获得了读者的好评，并且在“我与好书有个约会·中国医界好书”的评选中获得了医学文学类奖项。如果需要了解更多的真实小故事，您可以通过网络、书店、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