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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发于《厦门文学》年第3期“小说港”

文人好采风,犹如蜜蜂好采蜜。

采风浪起上世纪80年代,90年代波平,进入21世纪潮退,这两年忽如一夜春风来,再度盛行。退而不休的资深编辑唐文渊,每月参加一次采风,有时两次,最多三次。作为本省文坛著名伯乐,唐文渊不仅有一双火眼金睛,还有一只猎犬般灵敏的鼻子,能从字里行间嗅出作者的天赋和潜质。

唐文渊桃李满省,人缘又好,在他手上发过稿子的作者,大都记着他的好。这些作者,相当一部分把持着省、市、县文联和作协,只要举办采风活动,必然请他以示报答。余热滚滚的唐文渊,只要不撞车,有请必去。

旅途的快乐在于邂逅和艳遇,采风亦如此。当然,如果邂逅不想见的鸟人乃至仇人,这趟旅途和采风就糟蹋了。对唐文渊而言,邂逅丁甲申,岂止糟蹋,简直遭罪。

丁甲申的小说处女作,是唐文渊在汹涌的自由来稿中发现的。在他极力争取下,配编者按发省刊头条。当时他是责编。这是篇有大争议的小说,唐文渊说这是他有生以来看到的最好小说,没有之一,看罢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使命感,不敢让它埋没,否则就是犯罪。编辑部主任说,这个小说好是好,但没有好到那种地步,夸张了。副主编说,如此评价一篇小说,可怕又可疑,别有用心。主编说,好什么好,矫揉造作故弄玄虚,退稿。唐文渊急了,此稿不发,我宁愿去看大门。主编说,小唐啊,你一向火眼金睛,这回怕是看走了眼。唐文渊说,主编啊,您也一向金睛火眼,这回肯定看走眼。这篇小说发表后必然产生重大影响,我可以向您立下军令状,届时如果没有影响,我也不去看大门,直接回家卖红薯。主编说,你也不用立军令状,免得后悔,再说我也不想失去你这个干将。这样吧,我们打个赌,如果我赢了,你拿一个月工资请客;如果你赢了,我拿一个月工资请客。唐文渊说,一言为定,但我有个条件。主编说,什么条件。唐文渊说,必须发头条。主编沉吟半晌,好,依你。唐文渊以拳击掌,主编,您输定了,但是历史会记住您的。

唐文渊果然赢了,大赢特赢。小说发表后,相继被各大选刊转载,收入各种权威选本,获得全国性大奖,被著名导演改编成电影,在国际上折桂。丁甲申声名鹊起红得发紫,紫里带黑。那个年代,文学尚能改变命运,一夜成名的丁甲申从县城调到省城,佳作不断,又获大奖若干,没几年从省城调到北京,成为文坛大咖,国家级奖项评委。千里马奋蹄,伯乐蹴就,唐文渊先后当上编辑部主任、副主编、主编,直至退休。

遥想当年,唐文渊如厕都想和丁甲申一起。只要丁甲申在场,鲍鱼之肆不臭,芝兰之室更香。丁甲申对唐文渊毕恭毕敬,口口声声“老师”,那个亲热,堪比娇儿嘴里的“爸爸妈妈”、恋人嘴里“亲爱的”。每有饭局,丁甲申第一个想到唐文渊,殷勤劝酒搛菜。

丁甲申多次表白,之前,他投向各刊的稿子,要么泥牛入海,要么退稿,那篇小说是他最后一次投稿,如果还不能发表,从此与文学决裂。关键时刻,唐文渊挽救了他,没有唐文渊就没有他的今天,也没有他的明天和后天,唐文渊对他的恩情,比山高似海深。

丁甲申对唐文渊的尊重,不只停留在口头上,还落实到行动上。丁甲申老家的红菇,是特产极品菇中的“毒品”,吃了会上瘾。每年春节,丁甲申都要送些给唐文渊。唐文渊患急性阑尾炎,住院手术,丁甲申殷勤看护,好似看护老婆坐月子。唐文渊心里那个感动,如果丁甲申未婚,如果自己有女儿,哪怕她不同意,也要强嫁给他。

丁甲申成名后,约稿如潮,省刊编辑很难约到稿子,唐文渊却屡约不爽。丁甲申作品转载率极高,一度百分之百,编辑趋之若鹜,无不羡慕妒嫉恨着唐文渊。丁甲申到了北京,唐文渊约不到稿,也吃不到红菇。有一回,唐文渊“毒瘾”发作,委婉索要红菇。丁甲申说,这几年老家生态破坏严重,红菇早已绝产,北京领导想要,我都给不了呢。唐文渊内心想,真是人往高处走眼往额头长,不给就不给,何必抬出北京领导来压我,谁跟谁呀。

唐文渊一般一年一约,他深知丁甲申调到北京更吃香,理解万岁,等了两年才开口,却被丁甲申一口拒绝:唐老师,不好意思,实在太忙,到北京两年了,没写什么东西,手头一篇稿子也没有,沉重的稿债压得我腰尖椎盘都突出了,过阵子再说吧。

“甲申,谦虚还是推脱啊,这两年你连续在《收获》《人民文学》《十月》《当代》发了七八个小说,敢说没写什么东西,现在眼界高了,是不是看不上家乡小刊啊?”

“我手头确实没有现成的稿子。”

“现写一个嘛,反正你才气纵天倚马可待,短篇不过周中篇不过月。”

“最近在赶一个长篇,稿费预支了大半,编辑隔三岔五催稿,烦死了。你不知道,现在编辑向我约稿,都是提前预支稿费。有一家刊物,向我约一个两万字左右的中篇,打了一万块稿费给我,说是多补少不还。”

“多补少不还,什么意思?”

“如果字数超过两万,再给我补稿费;如果没超过,哪怕万把字的短篇,剩下的稿费也不用退还。”

“是不是我也得向你预支稿费啊?”

“那倒不必,反正你们稿费也不高。”

“那你到底给不给我稿子?”

“过阵子再说吧。”

“过阵子要过多久?”

“这可说不准。”

“甲申,你可不能忘了初心啊。”

“粗心?我不粗心啊,粗心的人写不出好小说。”

“甲申,你可不能跟老师打马虎眼。”

“哪能呢,我还有急事,先这样吧。”

“那好,我过阵子再跟你联系。”

丁甲申没听到后面这句话,他迫不及待把电话挂了。

“一阵子”一过半年,唐文渊沉不住气,打丁甲申手机,忙音,客服提示“对方电话正在使用中,请稍后再拨”。好不容易打通,没人接。唐文渊咬紧牙关等了五分钟,比五小时还漫长。再拨,铃响至第五声,丁甲申才接,“喂”得有气无力,没有称谓,也没有问候,这在以前从未有过。唐文渊很不适应,沉默一会才开口,甲申,你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

“听你声音不对,是不是病了?”

“我没病。”

“乍暖还寒,最难将息,你要注意身体。”

“哦。”

“北京又起雾霾了吧?”

“哦。”

“那要尽量少出门。”

“哦。”

“嗯,甲申,这个……那个……”

“有事吗?”

唐文渊突然万念俱灰,哪怕丁甲申给他一篇可以获鲁迅文学奖的大作,也视为草芥,冷声道,没事,不打扰了,你忙吧。放下手机,唐文渊破口大骂,忘恩负义的东西,居然给老子摆起谱来,尾巴翘到天上去了。谁呀,生这么大气?妻子问他。

“还有谁,丁甲申这个王八蛋!”

“这是怎么了,你平时对他可是赞不绝口。”

“这家伙变了,变得不可思议。”

唐文渊将来龙去脉告诉妻子。

“甲申原来在你面前很谦卑啊。”

“那是他还没有充分尝到出名的滋味。现在接我电话,连个称呼都没有,什么心思也没了。”

“也许他遇到什么烦心事,心情不好。”

“遇到天大的事,心情再不好,也不能这样对我,我实在是忍无可忍。”

“又不是什么大事,生那么大气干什么?说不定过两天他一后悔,就向你道歉呢。”

“不是大事?你说得轻巧,这是事关师道尊严的大事。”

“你又没教过他,什么师道不师道的。”

“没有我,他现在还在小县城写材料呢。他叫我老师比儿子叫我爸爸还亲切频繁,我对他比对儿子还好,这不是师道是什么?他不仁别怪我不义,我要跟他断绝关系。”

“你冷静点,别那么武断,过两天再说嘛。如果他真向你道歉呢,到时岂不后悔?一日师生百日恩,别轻易翻脸,翻脸容易和好难。你不是经常跟我说,‘如果你很想爱一个人或者恨一个人,一定要等到三天之后’吗?”

唐文渊心里一动,决定再给丁甲申一次机会,等三天。如果他主动打电话道歉,大事化小;道歉深刻,大事化了。

30天过去,丁甲申也没打来电话。唐文渊出离愤怒,将他的手机号码、固话号码、QQ和博客(那时还没有微博)链接统统删除,“丁甲申”三个字在脑子和心里格式了一遍又一遍。

两人再未联系和见面。报刊网络看到丁甲申的名字和文章,唐文渊好比娇小姐在闺房看到老鼠和蟑螂,惟恐避之不及;圈子里酒桌上听到丁甲申的名字和消息,唐文渊好比听到噪音一样难受,吃了苍蝇一样反胃。

十几年一晃而过,两人意外在一次采风中重逢。

这是一次大型文艺采风,阵容庞大,参加采风的有作家、编辑、导演、编剧上百人,加上官员和工作人员两百多人,其中不乏丁甲申这样的京城大咖。采风地点在本省北部山区青坪县,名为“苏区胜地,红色之约——走进青坪文化之旅系列活动”。青坪县现任宣传部长当年是唐文渊培养的作者,奉其为座上宾。巧的是,唐文渊当年曾在青坪插过队,还遇到过“小芳”,故地再游,甚是感慨。

有了动车,最偏远的青坪县也不偏远了,省城出发,两个小时即到。动车开通以来,唐文渊还是第一次光临,惊讶其变化之大。如果说挖掘机铲车是魔鬼,挖(铲)到哪里那里的资源就要耗尽,生态就要破坏,那么高铁动车就是魔术师,通到哪里那里的经济和旅游就被带动搞活。近几年,青坪县大力倡导红色生态旅游,成效显著,经济总量由全市倒数第二位跃居首位。

住宿安排在县里最大最好最高的青坪大宾馆。青坪地广人稀,城区几乎没有高楼大厦,19层的青坪大宾馆,不仅是全县最高宾馆,也是全县最高建筑,12楼以上可纵览全城。唐文渊凭窗眺望了一会儿如画风景,拿起印刷精良的活动服务指南仔细阅读。服务指南十分详尽,分为温馨提示、日程安排、与会代表及住宿安排、媒体支持、餐桌安排、车辆安排、青坪县情简介七个篇目。日程安排紧凑,除去报到和返程日,活动满满当当三天,白天文艺采风、研讨红色题材文学影视,晚上自愿观赏文艺演出和红色电影。

在“与会代表及住宿安排”篇目,丁甲申赫然排在第二位,唐文渊心里轰的一下,脑子嗡的一下,眼睛疼了一下。再看房号,丁甲申17楼他15楼,略感轻松。还好不在同一楼层,否则关门不见开门见,低头不见抬头见,尴尬大去了。尴尬不会死人,但会让人死一样难受:心慌气短胸闷脑涨。这次接待规格颇高,代表无论职务高低名气大小,一律一人一间,唯一的不同,职务高名气大的代表,住一张床铺的单人间,配送水果;职务低名气小的代表,住两张床的双人间,不配送水果。唐文渊职务不高不低,名气不大不小,也享受单人间和水果。

丁甲申安排在第一桌就餐,唐文渊第五桌,全是本省代表,基本熟识。唐文渊又松了口气。车辆安排丁甲申坐一号大巴,唐文渊坐三号大巴。唐文渊再松口气。只要不跟丁甲申住同一层楼,坐同一餐桌,乘同一辆车,就没机会面对。不面对,就可避免剐蹭追尾。唐文渊下定决心排除万难,如果被迫面对,或者不小心面对,只要丁甲申不主动打招呼,他决不打,这是原则和底线。刀枪棍棒逼迫,糖衣炮弹诱惑,我自岿然不打。

唐文渊报到当日中午抵达,丁甲申晚上抵达,首日没有碰面机会。次日上午是活动启动仪式,两百多号人济济一堂,丁甲申坐主席台,唐文渊坐台下第四排,相隔较远,前者近视眼后者老花眼,台上台下看不真切。

下午是红色题材文学和电影创作研讨会,分两个分会场进行,作家编辑在文学分会场,导演编剧在电影分会场。文学分会场主持人是丁甲申。会场不设主席台,桌椅围成长方形,丁甲申坐上首正中,左右是省作协领导、北京和外省重量级作家。要求每人都发言,时间限在10分钟之内。发言顺时针进行。发言之前,丁甲申对发言人作30秒以内简介。介绍发言人时,丁甲申脸上未必带笑,但总要看对方一眼或者几眼;对方发言的时候,认真或者假装认真记上几笔。

唐文渊正襟危坐于丁甲申正对面,相隔不到五米,很难做到视而不见。两人刻意避免视线正面交锋,又忍不住旁观侧察。丁甲申的目光像鸟儿掠过天空的翅膀,未在唐文渊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唐文渊的目光则像狂草书法家手中的毛笔,在丁甲申脸上留下道道飞白。

十多年未见,丁甲申白净许多,白净如太监,头发依然天下乌鸦一般黑。丁甲申胖了不少,不是肥肉型的虚胖,而是瘦肉型的实胖。总而言之,是健康富态式的胖,功成名就式的胖,每寸肌肤每个细胞,洋溢着喜悦和自满。唐文渊相反,肤色更黝黑头发更灰白,如果丁甲申视线够好可以拐弯,会发现其鼻毛也白了三分之一。唐文渊瘦了不少,不是弱不禁风的干瘦,而是钢筋铁骨般的硬瘦。一言蔽之,是正气凛然式的瘦,德高望重式的瘦,每寸肌肤每个细胞,洋溢着清高和优越。

唐文渊第十五个发言。第十四个代表发言快结束时,丁甲申向右边的省作协秘书长耳语几句,拿起手机匆匆离去。第十四个代表发言结束,秘书长拿起话筒,“喂喂”两声,下面有请唐文渊老师发言,唐老师是××文学原主编,著名编辑,发现和培养了一大批优秀作家。据我了解,丁甲申老师的处女作和成名作,当年就是唐老师发表的。丁老师有个紧急电话要回,暂由我客串一会儿主持人。唐老师您请。

这一突然变化,致使口才极好的唐文渊磕巴起来,不是紧张,而是思想不集中:丁甲申暂时离开,是故意逃避,还是真有紧急电话要回?秘书长说丁甲申的处女作和成名作在他手上发表,是丁甲申有意交待还是他借题发挥?

全体代表发言全部结束,丁甲申作总结发言。言毕,省作协秘书长抢过话筒,大家请稍等,这里有个通知,市委吕书记非常重视这次采风活动,本来昨晚要给大家接风洗尘,并参加今天上午的活动启动仪式,但昨天上午吕书记临时赶赴省城参加紧急会议,现在正往酒店赶,很快就到,请大家准时出席晚宴。谢谢。散会。

“难怪昨天晚上吃得那么简单,原来是主官未到。”

“放在今晚接风是对的,有些外地嘉宾昨晚很迟才到。几位重量级人物,都是晚饭后才到的。”

“不能上酒,吃得再好也没气氛。”

“是啊,无酒不成宴,没酒接什风洗什么尘。”

“唉,文人相聚不喝酒,就像情人幽会不做爱,没劲,实在没劲!”

“岂止没劲,简直罪过!”

“嘘,小声点……”

唐文渊决定借接风洗尘之机,试探一下丁甲申。

菜过五味,吕书记挨桌敬酒,不,不是敬酒,是敬饮料,敬得蜻蜓点水。敬饮料好比情人见面只点头握手不接吻拥抱,无聊无趣无味。十几桌很快敬完,吕书记一回到主桌,唐文渊端着一大杯饮料走了过去。丁甲申坐在吕书记右边,一看到唐文渊走过来,马上起身离桌。唐文渊本想从吕书记起逆时针敬,最后敬丁甲申,敬词是“丁老师,久仰大名,我敬您”。

唐文渊至少想到三种结局:一是丁甲申如坐针毡,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二是丁甲申借坡下驴,“唐老师,不好意思,我正要过去给您敬酒”,倘若如此,则不计前嫌,握手言欢;三是丁甲申离桌,这是最坏的结局。唐文渊没想到丁甲申溜得这么快,但瞬间转怒为喜,看来这家伙的心比阳萎患者的肾还虚,至少从精神上战胜了他。

唐文渊觉得有必要轰轰烈烈喝场酒,一是庆祝一下胜利,二是请一下老同学。本来昨晚就想请老同学的,但老同学坐了两小时飞机,又坐了三小时汽车,抵达酒店已是晚上9点多,非常疲劳,说好改到今晚。如果不出这茬,无论昨晚还是今晚请,老同学相聚都是主题,出了这茬,庆祝胜利成主题了。唐文渊草草敬完饮料,回到自己那桌,埋头给老同学和几个熟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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